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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彭艺林 于 2012-12-4 11:52 编辑
黑暗的羔羊,或冬天的白雪
彭艺林
躺在长长的床上昏睡了一个下午,醒来抬头已经是稀稀朗朗的夜空。手里还握着一张剪口的车票,整个人像喝醉了。可是,我们都爱醉的感觉。
记得第一次喝醉是在愤世嫉俗的中学时代。一个人坐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一天一夜默默无言。我的身边有热闹的人群,卖东西的,谈恋爱的。还有一条冰冷的河。河水边缘灯光倾斜,照不到黑暗。而我却感到,自己是那黑暗的羔羊。这一刻,我真想跳下去。可是,我为何不能坚持呢?
最后一次喝醉是在看《玛丽和马克思》。滴酒未沾,心却醉得不醒人事。原来,这一醉,只因内心再次孤独。
不知道尘世间的感情是否可以水火交融。他们来自两种生活,一个神经质,一个自闭症,在各自的世界里呓语和诧异。他们来自两个星球,一个水星,一个火星,在各自的轨道上旋转和移动。本来素昧平生,可是相同的孤独感却让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这部电影属于粘土动画,充斥着沉闷的尘土味。绝大多数的时间不是在看,而是在听声音,画面剥离了对白。可是,这又有什么呢?听着打字机的弹跳声,墨尔本小镇的喧哗声,纽约城市的车辆马达声,和无声。玛丽和马克思的交往就是这样借着一封封书信在声音中摩擦着传递。直到牙齿开始松动,头发开始苍白。直到二十年翻过去,声音断裂,泪水长流。
有人把这部电影看做和病症有关,和童年的伤痕有关。而我认为,它更加的是在探索我们生之初的隐秘元素------孤独。它就像一只黑暗的羔羊,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游弋。它从不被人所知,也不被人理解。它会在夜深人静时颤颤地露出头颅,可是它却从不愿意走出去,因为它与外界天生格格不入。
大部分人会将孤独隐匿起来或者干脆半路扼杀,这样他们就可以在冷酷的现实中更加冷酷,就可以猎夺更多的名声和财富。只有极少数的人仍然在坚持,坚持孤独一人。造成的后果是令大部分人倍觉怪异,不可接近。就像玛丽,就像马克思,就像中国的海子,就像外国的卡夫卡,就像每一个正在孤独创作的艺术家。
我曾经一度有这种孤独感。电影中的马克思一直在数地上的烟蒂,而我一直在黑暗中数羊,数到最后往往忘记了数下自己。可是,总不能孤独终老吧。于是,马克思和玛丽成为了知心朋友,而我则选择了一位诗人。他和我一样孤独。当我们谈起麦子,谈起黄昏,谈起森林,谈起星辰,我们的内心就开始下雪,越加骤密,越加奔腾。其实,我想,我们何尝不想成为冬天的白雪,有着一群纷纷扬扬的伙伴。但是,我们又那么爱着孤独,就像我们都爱醉的感觉。
日子就像鞭子抽打着陀螺,停不下来。无际的原野,丰沛的水草和黑暗的羊群,是我过去的房间。落地的玻璃,粉饰的墙壁和书籍,是我现在的房间,可是唯一没有改变的是,我们依然孤独。我们孤独地饮水,孤独地写字,孤独地聊天,孤独地失眠。就像玛丽长大后,发觉原来人不是从可乐瓶里生出来的,出租车不管怎么开都要收钱。可是她依然孤独着,因为她已经适应了孤独,并且开始享受孤独。
二十年过去了,当马克思死的那天,玛丽才真真正正地和他见了面。玛丽看到天花板上贴满了他们沟通的书信,而这些信都是马克思生前用熨斗,一封接一封小心翼翼地烫平过的。马克思就这样孤独地走了,他仰头看信的状态依然是我最喜欢的死亡姿态。因为具有庞大孤独的人,不是黑暗的羔羊,亦不是冬天的白雪,而是孤独于天地间的永恒的上帝。
注:电影《玛丽和马克思》
诗人推荐指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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