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不离
母亲去世一年多,父亲也平静地去世了,老两口合葬在界首一个偏僻小乡村的角落,四周杨树成林,很安静。
从想着落叶归根到安静地留在界首,我和弟弟尊重了父亲的意见,当然,是母亲的先行去世改变了父亲的想法。父亲下葬的那个深夜,我拉着架子车走在空旷的马路上,身边偶尔有亲人压抑的抽泣,偶然抬头,我看到一颗流星在头顶划过,不动的繁星中它显得很是孤独。那是父亲的英灵吗?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冥冥中自有天意。我从未告诉过我的妻,父母去世之后的那段时间,我常常从梦中惊醒,然后就知道眼泪流下来了,很难受,这一夜醒来就无法入睡。那时候我害怕雾天的到来,总觉得父母的英灵在夜晚会随着雾气飘然而至,我不知道他们的样子会不会改变。
父母是留在这块土地上了,曾想过浪迹天涯的我,现在很安静。我知道我已经失去了年少的冲动。在这块土地上我有了妻子和女儿,有牵有挂的我注定会在我未知的年代也将葬在这里,生死不离。
现在我要告诉你,这块土地就是界首,位于安徽的西北角,与河南省接壤,不过在父亲那一辈的老人里面,更喜欢称之为界沟集。父亲说当年(唉,这个词也太老了)金兀术进攻中原,与南宋大将刘琦在顺昌(今阜阳)决战,最后打了个平手,两军遂划沟为界,这就是界沟集的由来,至今遗迹尚存。至于后来改名为界首,大抵是当权者认为“集”这个字不够大吧。不过,虽然是安徽省面积最小的城市,对我来说感觉也是很大了。向东我走到了太和县;向南跨过横贯城市的颍河我到过舒庄;向西,我去过位于传说中界沟上面的刘塔桥,向北我只到靳寨,这个城市对我来说还有太多的空白地方。作为城区的居民,我其实更熟悉那一条条大街小巷,可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不断变化的日子让我对眼前的一切开始感到陌生。
对于任何一个城市来说,党政机关的所在地就是城市的重心。自从市委、市政府的办公地点向东迁移到了过去市郊区的地方,整个城市就变得有点头重脚轻。这一点,你站在解放路与人民路的交叉口会有着很明显的感觉。解放路以西是老城区,绿树成荫;从解放路向东沿城市的中心干道人民路向东去,越是向东,楼层越高越华丽,越有空旷的感觉。小时候跟伙伴们在城西晃悠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些较为偏僻的巷子里面种着行列整齐的法国梧桐,前段时间寻找朋友经过那里,残留下来的它们更加粗壮了,可以看出当年的城市领导者均衡发展的思路,不过在有些人眼里,那些思路或许是过时很久了,现在的发展经济,只是为了重现昔日“小上海”的繁华。
抗日战争爆发后,徐州、蚌埠、开封、商邱等商埠为日军占领。民国27年(1938年)6月,国民党为阻止日军前进,扒开花园口,造成黄水泛滥,中原大地形成了巨大的黄泛区,机械化的日军难以进攻,侥幸躲过一劫的界首因其水陆交通便利,成为客商云集之地,原本几万人的小城市一下容纳了二十多万的人口。到1943年,界首全城分布大小街道70余条,并辟有商场2处,货物齐全,生意兴隆,全年贸易额日交易量按当时伪币计算达8.8亿元。商业的昌盛,为界首市赢得了“小上海”的名声,不过好景没有持续几年,抗战胜利后,富商大贾纷纷撤资重返大城市,流离难民都纷纷返回故里,界首一度萧条下来,城市人口下降到7万 余人,又把界首抛回了界沟集的原点。
从建国到现在,只要不去看西边的老城区,我们的界沟集总算是有了些大城市的摸样。可是对于熟悉这块土地的人来说,失去的却又是太多。城市改建的随意性,是当权者头脑发热的产物,我等小民只能逆来顺受。好在这块土地上的人还是那些人,他们的诚朴与善良,是塑造我个性的精神食粮。
在这个小小的县级市,我所熟悉的解放一、二、三大街在改革开放中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我只能在照片上欣赏文革期间就被毁掉的文昌阁;城市主干道上的法国梧桐因为挡住了两边的生意招牌而被悉数砍去;新盖的高楼彻底压榨了农村……或许再过几年,住在郊区的我的舅父们也将转职成为市民。但是,那有什么意义呢?行走在城市里,我曾不止一次我看到我的几个舅舅骑着电动三轮车在小巷里招揽生意,人民路那些主干道没有他们生存的位置。
假期里,在河南省漯河市上学的二女儿回来了,但是正赶上我们居住的解放四大街和北面的中原路在大规模地整修下水道,阳光下汽车开过,尘土飞扬,让女儿感到很难受。
“我不是很喜欢这种环境,”女儿抱怨说,“现在回来的真不是时候。”
“忍一忍吧,新新。”我叹了口气。
等再过个把月后,下水道就该修好了,以后这条街道再不会出现暴雨中积水过膝的难堪场景。虽然那是我童年时代最喜欢的一幕,但我清楚地知道在暴雨中打伞奔跑的年代已经离我远去了。
对于生长于斯的这个小城市,女儿们还是有着很深的感情。然而,她们的未来之路不是我能够决定的,这取决于她自己的努力和大城市对她的吸引程度。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我,或许只能在这个城市里跟众多的朋友们一道慢慢老去。日子虽然单调,感情却不寂寞,慢慢重复着我的父亲母亲曾经的生活。
作者:皖界首市老干部局 柴进
邮编:2365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