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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河园
文/哑榴
山有泉,河则清,池则明。钱家山有活泉,在明代,宿松知县施溥认为要出人才,必引活水入城。后经明末清初黎西桥先生出资疏通,通济河更名为黎家河,大概是出于对这位乡贤的敬意。这是我所知的黎河园的历史由来。
记得我在老宿松中学读书的时候,下雪一日,去冰冻的小溪浣衣。小溪的位置应该是在现在的园林路下面。河水刺骨,手脚冻成了红虾子,呵一口凛冽的寒气,仍坚持着在溪水里将衣服洗完。这是我对黎河水源的最初记忆。寒门弟子,也应该相当于某一段时间之内的溪流,它是活水。没有活水,浣衣便洗不出这种感觉。没有这种感觉便没有现在的文字。活水流到黎河园,便有众多的浣衣者,众多鲜活的鸟鸣。
黎河园之初,应是活水沉积的沼泽。中心有荒岛,岛生古木。偶有钓者收获颇丰。但随着周边建筑的兴起,水也越来越混浊。满池水葫芦也成了灾难。记得有一年宿松老酒厂排放酒糟尾水,常常浮白了一大片醉熏熏的鱼儿。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老酒厂搬迁了。直到县城府决定再挖沉积,清理数百年的池床,还黎河一池清幽,还蓝天以蓝,碧水以碧,白云以白。黎河园遂成了今日人们休憇养生的好去处。
黎河园的四周是用汉白玉雕栏围成的。我曾到黎河园遇见手工雕刻汉白玉的师傅,外地人。一块厚实平滑棱角分明的长方形石碑上,用切割刀一阵行龙走蛇般的走动,飞刀割玉,疾风见鳞。白色的石屑和粉末碎了一地,凸或凹,便成了雕出的图案。有鹤,龙,莲,蓬,松,人物图像等。印象最深刻的除了宛如少女般凸起酥胸睡在蒲团的莲叶,以及颗粒饱满宛如白玉烟斗的莲蓬外,还是李白醉酒图印象尤为深刻。把李白请到这里,让他每日酒气熏天诗情大发,这黎河园,便逸出了醉人的酒香,诗香。
李白在宿松与县令闾丘对酌已是人人皆知的一段佳话,当然饮酒不仅只在对酌亭,走到哪饮到哪,饮到哪醉到哪。我可以猜想到李白是一定来过这里的,也可以想到他当年来到这里的情景。一袭白衣翩翩而来,也醉卧在这荒岛之中央。宿松县令闾丘扶着他上马,马自然是一匹白马,李白自然醉得坐不稳马鞍,闾丘扶着上马,又一手扶着他一摇一摆,一手牵着白马回去……
这也是众多画面里我最喜欢的一幅的原因。经过浮雕呈现,尤其是汉白玉浮雕,白璧无暇,与莲,蓬,李白,……诸如此类的人与物,在品格上完美地吻合,进一步凸现了其精神内涵和祟高的品质。这些图案都是由几名年轻人在不长的时间内,就完成了数百块石碑快速却高质量的雕刻,我不禁惊叹,他们也许不算什么大师,作品却会留在永久的记忆里。人民创造了历史,平凡者创造了奇迹。又过了许多年,络石藤爬满了这些石碑连成的围栏,成为另一道鲜活的风景。它让雕刻的作品掩映在一片碧绿之中,更富有生气。这是人与自然共同完成的作品,而自然更是一位特级雕刻大师,它的刻刀是络石。自然雕刻的作品其价值倍增的,是无价的。一根藤变得古老,它就不是藤,是历史,活着的历史的脉,和络。让一根藤变得百岁千年长,这个环境就自然而然地变得幽静,古朴,典雅。小人物的命运不也是如此,不要轻易否定他创造的东西,历史会继续雕刻他,他的作品。历史是小人物创造的,刻刀总掌控在小人物手里,将头脑里闪烁而过的火花捕捉,垂手天成一幅幅粗砺却深刻,笨重却厚道,白璧无暇的作品。在一瞬间,围碧见玉,玉人照镜,一下子让黎河园拥有了高贵而典雅,风流又倜傥的风骚与气息。我有一次小醉在岛,梦醉后,仿佛看见闾丘和李白,一尊汉白玉牵马醉酒图。
若黎河图比喻是城中之园,黎河园池中的长岛则是园中之珠。以前的孤独与四周隔水相望,一派原始的风光令人神住。如今有人造长廊和汉白玉镶嵌的石拱桥,将这座孤岛与南北连成一体。寻访探幽,幽在岛上。寻岛探幽,迷在古树。若我没有认错,有几株南川柳,便是这岛上的太古族了。靠西的一株,整个树干都空了,可以塞下一只200L的标准油罐。全靠皮包骨支撑起它庞大的树干。几十年过去了,人们在水里为它支撑了几根铁支架,风一摇,怕这身皮包骨一下子散了架。它的寿命尽管比人长,但寿数有限,人们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心愿让这祖爷爷还能坚挺到下一代又下一代,还可以为他的活着而骄傲。古与幽,由它说了算,否则,寻古探幽也就成了一句虚假的谎言。
岛中部,也有一株这种柳树,还有一株乌桕树。薛荔是一种蔓生藤,我不知道如何来描述我所看见的奇特的风景。薛荔本是藤蔓,却长得像巨大的蜈蚣,比一个成年人的手碗还要粗,伸出千万只小足,紧紧帖紧树身,将整个树冠扭成一团麻花辨子。当我向上仰望,如蛇,如蟒,如乱成一片纠缠在一起,悬挂在头顶的麻绳。再仰望树冠,柳叶被薛荔叶代替,挂满青桔。其实不是桔子,是薛荔果。另一株乌柏树,也被折磨得遍体鳞伤,死去活来,奄奄一息。我似乎听见它们在垂死地呻吟。以前乌桕树的枝梢结出一片白色的籽粒点亮天空,但如今只见稀疏的几粒,仿佛还可以数出它苟延残喘的日子。再看看这两条吸血的蜈蚣。也许我不该用这样恐怖的虫子来形容它,但这两条薛荔藤快要将两棵千年古树折磨致死了。它们寄生又共生,没有薛荔便没有这奇特的蛇蟒纠缠百年难遇的风景,没有树的站立也就二者俱无可能活下去的希望。还是有好心人,将娱蚣砍了一小刀。我看见蜈蚣身体上一个类似于掉下一片瓷碗的缺口。让它减少一半的生命活力,与老朽们继续作伴。我之所以用伴侣来形容这二者之间的寄生又共生的关系,因为人类身上同样纠缠着这样的伤疤。爱一个人,极强的霸占欲望,杀气凌空的宣示,会让另一个人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看不见远方和天空,以至于无法呼吸,以至于死心。他的肉体无论如何鲜艳也掩盖不住灵魂的萎靡。若真爱,放一马。若真爱,让他去远方。他去过远方回头会更爱你,更珍惜你,更呵护你。若真爱,看清对方,看清爱的形影枯瘦疲惫,心钻入骨锥痛入髓。爱情是寄生且共生体,二者相互独立,也相互纠缠。你支撑我上天成蟒成龙,我为你创一幅现世的薛荔果。平等相待,开始容易,到了天空,则要检点自己。扪心自问,这一幅风景图还是不是二人的心血共同谛造且拥有,还能不能它将进行到海枯石烂。
从长形岛到黎河园南岸,又要经过一座石拱桥,一个盖着一座亭子的圆形小岛。石拱桥南头,又遇见一棵古柳。它的躯干犹同被石膏绷带裹住全身的伤者,当然绷带是绿色的,由络石藤蔓捆绑。像醉仙枕在石雕栏杆上,仿佛一醉百年。圆形小岛上留下几株古老的小树,也活成了瘦骨嶙峋的精鬼,死而复,复而生,生又死,死又生。一棵古柏像麻花辨子与一株乌桕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死不分家。没有这些微不足道的精鬼,这个岛也就没有什么看点了。它们是历史遣留在小岛上的标点,血痕,标记,证明。任何时髦的建筑,地域,风景,没有一点古老的遗存,就缺少了文化意义上积累的意义。宿松人懂得爱护它们,坐在亭子里琴棋书画,歌舞诗吟,让它们站立在旁静静观赏。我记得白玉石雕上还有一棵树死掉了心,也失去了树冠,只剩下络石包裹着一团血肉模糊的意像。白玉石雕仍然没有嫌弃它,相互倚偎,搀扶,走完生命的尽头。这些生命穿透了风霜雨雪,穿透了历史,它们像鲜活却从深刻的苦难里里活过来却依旧活着的人们,像那些不应该被忘却的平凡的人们。它们是历史的脉博,是冰霜和雪水,是春天和源头,是梦想和明天。
宿松是中国著名的诗歌之乡,诗在何处?黎河园绝对是一首上等的好诗。古木逸香,古树留踪。此刻我头脑里又想起了唾在黎河园石凳上做过的那个梦。不知道是不是内心的渴望,还是上天的旨意。闾丘扶着醉歪了李白,牵着白马从黎河园走过。宿松是中国著名的诗歌之乡,栖在何处?我潜意识里总感觉这块金光闪闪的牌子要挂在天空上,要走街入巷,要挂在显眼的位置,挂在诗意盎然的松兹坐标上,招明呼客,大诗我松兹山水,大道我松兹灵气。人气才是活力,才是形象,也是凝聚,也是财富。但总觉得诗歌之乡仍缺少一些标识,聚会的道场。我甚至在宿松大地看不见一块举着中国“诗歌之乡”的广告牌。毕竟中国诗歌之乡这块牌子绝不是浪子虚名,它的含金量是大浪淘浪淘出了金子才拥有了这份荣耀,是一些城市花钱也买不到的金招牌。
宿松人太爱诗了,太爱才了,太爱有所作为了,像酒爱上火苗和烈焰,像酒精被点燃了内骨子里的热情。宿松人杰地灵,人才辈出,我仍要怀念那位引钱家山水源入城的那位名叫施博的举人,怀念那位出资淤通河道的黎姓乡贤。百姓生息之所,人文荟萃之地,诗意蜇居之地,也是兴邦爱国之地。离不开政治清明,贤能开河,民心纯洁,民意鼎天。入池要有活水,活水才有创造性。疏通才有甘泉,甘泉才思来路恩泽。开先者导河,悬河不在口,而在心,在谋事,在见效。口碑为传,功碑为才,人人为宿松添碑加功,则一方水土可以长平久安,长盛不衰。
我的这篇文章又到了该结尾的时候了。都说散文形散而神不离,我却总是写得形也散神也散,而且散得一塌糊涂,如溃堤泄漏,破圩崩岸,收不了笔。一阵野马脱缰,又回到脚下,觉得踏实。从历史到今天,从梦里到梦外,睁眼一看,黎河园的水仍是一潭活水,柳絮飘入水面,鱼们争抢着吞食,荡起欢快潋滟的波光。玉影皎白,碧映潭清,空色变幻,时空留恋。黎河园像初恋的味道,越闻越芬芳,越走越悠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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